阳生见贾大人并不饮用那茶水,原先还氤氲的热气在缭绕片刻之后,便缓缓消散了,直至最后,一丝温度也无。
一壶水尚要拿陶炉煨着才能勉强保持滚沸,一杯水自然是无力招架春日的寒凉了。
他抬手便拿起那茶盏,倾身探出窗外,将那冷下来的茶水泼到墙根脚下。一番动作完成,才将那茶盏又搁在茶盘里头。
果真?可有鳜鱼!
阳生面上又惊又喜,一双人畜无害的荔枝圆眼生的很是灵动。瞧他的容色,也不过十七八的模样。
他收回摆弄茶盘的手,将不小心沾染上的水渍毫不在意地在身上擦了擦。也许是心思简单,他并未察觉贾大人神情有何不妥,只是一心扑在他挂念的鳜鱼上。
鳜鱼只有一条,剩下的是几尾青鱼
贾大人的声音有些空,干瘪地陈述着今日垂钓的战果,却没什么垂钓者的喜悦之情,似乎心思全然不在这上头,只是喃喃地说道。
阳生止不住语调升高,急匆匆地说道:甚好!甚好!那我先去小厨房看看。
阿爹,你要喝水就从炉子里的茶壶里倒,莫要喝那凉水
他话音拖得老长,话的尾音还未落地,人便已一溜烟儿地闪出屏风后,消失不见。
他行动间带起一阵微风,叫那搭在屏风上的披风衣角轻轻晃动,屏风绣面上的菡萏出水图样在披风的掩映下若隐若现。
贾大人一直盯着那随风而转的衣角,衣角轻盈、向来无根,是以风动衣角便动。那人心呢?所谓心随境转,他心中的那把衡器也左右摆动
人心,也如此容易摇动吗?
是夜,江阳府衙,同知院。
暮色四合,日月交替,同知院上方四角的夜空也拉起了浑黑的天幕。一抬头便瞧见星繁月朗,随性地闪耀其间,叫夜色也活泼几分,不显得那般沉郁。
阳生拎着食盒往同知院走的时候,看见的便是这番景象。他将食盒提起与面旁同高,用鼻子轻轻去嗅,只觉得鲜香四溢、扑面而来。
今日小厨房的婶子也归家去了,他便自己动手,将那尾鳜鱼清蒸了,再淋上些豆豉汁,不用再额外加什么佐料就已经是鲜美无比。
剩下的几尾青鱼叫他片了些鱼生,其余的都一锅炖了。煮的咕噜咕噜冒热气儿的时候再撒上一把小葱子,葱青汤白、热气袅袅,这时候便是出锅的绝佳时刻。
他连偷嘴都不曾,便一齐打包进食盒,想着端来同知院和阿爹一道用饭。
现下上巳的热闹还未完全过去,府中各处的大人皆归家休沐,就连小厨房的婶子也回乡里看孩子去了。这一整个江阳府衙上上下下恐怕也就只有他和阿爹两个人,不免有些清冷,他得去同知院陪阿爹热闹热闹。
阳生脚下步履匆匆,他怕走得慢些饭菜便都凉了,一心只想叫阿爹吃口热乎的,是以双手捂着食盒将其贴在胸膛上取暖,步子迈得更开了。
他正专心致志地闷头往同知院赶,正要跨步进院门,却瞧见一个人裹了墨色的斗篷疾步出来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
他借着院内挂着的灯笼散出的光亮去看,来人却原来正是他的阿爹贾大人
阿爹!你去何处!我煲了汤,还蒸了鳜鱼
他的声音脆脆的,将浓墨般的夜色划开来,在寂静的同知院显得尤为悦耳。
他一语未毕,便叫贾大人打断:
先搁在屋里,你去将原本该轮值的官差通知一遍,家住近处能叫的全叫上,随我一道出府!
阳生欸!了一声,还未来得及说这清蒸鳜鱼凉掉了多可惜之类的惋惜之语,便只见阿爹如同箭羽离弦一般冲出去的身形。
他来不及多言,三两下搁下食盒便追出去!
贾大人!你等等我!
是夜,江阳城外,沅水河道。
正所谓山川异域,风月同天。,即便是沅水河道和江阳府衙并不在一处,头顶上高悬的却是同一轮明月。
如今方才过朔日不久,月儿正弯,似一只小船倒映在漆黑如墨的天河里,摇摇曳曳地缓慢划行着。只是与水中渔船不同的是,月儿船并不会留下那轻轻荡漾的水波纹尾迹。
沅水河道入了夜江风更甚,只听见风声呜咽,来回飘荡在水面上。层层叠叠的浪花叫江风垂吹皱,一齐滚上河滩,激流勇进又缓缓褪去,如是重复着,似乎不知疲倦、不眠不休
再往河滩里走,飘荡的芦花也进入了梦乡,一丛一丛地靠在一处,随着江风轻轻摆动身躯,外边儿风吹得紧,而它梦中却酣睡正香,不知同谁诉说着喃喃低语
无边的寒气倒灌,争先恐后地涌入文玉和宋凛生所在的基坑,将他二人紧紧裹挟。再加上倒春寒的助力,实在是风霜刀剑一般的湿冷和刻骨,令人难耐。
她和宋凛生一整日未曾进食,又没什么厚实衣物御寒,这样下去恐怕会很快失温
文玉不由得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宋凛生的外袍,正欲去查看倚靠在一旁的宋凛生,却忽而双耳微动。

